盛夏過后,初心綻放——專訪金馬獎最佳劇情片《八月》導演張大磊　　

　　黑白影像、文學化敘事、小男孩主角、全“素人”表演、處女作攬6項提名并獲最佳劇情片和最佳新演員獎……經(jīng)由第53屆金馬獎,大陸影片《八月》一夜之間聲名鵲起。

　　來臺北參加金馬獎的導演張大磊接受了新華社記者專訪。回望7年創(chuàng)作歷程,他說,不過是想以初心拍一部“簡單的片子”,致敬父輩,也回望童年。

　　充滿詩意的年代素描

　　上世紀90年代,12歲少年曉雷結(jié)束了小升初考試迎來沒有作業(yè)的暑假,他的父母卻在找盡關(guān)系為他安排學校。當剪輯師的父親和國營制片廠的同事們下崗無事,看似平靜的生活狀態(tài)下,心卻像烈日炙烤那般燥熱。為了生活,父親離開家鄉(xiāng)去私人劇組做場工,家里只剩下了母子倆,曉雷才著實感覺到生活在起變化。立秋那天夜里,他家的曇花悄然開放……

　　這是《八月》的故事梗概,英文名叫“The　Summer　is　gone”。

　　拍攝創(chuàng)作生涯的第一部長片,這位在內(nèi)蒙古電影制片廠大院長大的“80后”導演很自然地將鏡頭對準最熟悉的人和事。

　　“‘曉雷’作為旁觀者,一定程度上可以視作當年的我。影片講述的90年代就是投射到一個小男孩視角里的模樣。”張大磊說,生活方式、人際關(guān)系都顯得相對簡單,“有對美好事物的熱愛,有從早到晚時光流逝的過程感,有父輩們接受變革的從容姿態(tài)”。

　　沒有沖突、對立或者批判,只用基本的敘事與抒情,帶出全片的平穩(wěn)節(jié)奏和安靜氛圍。《好萊塢報道者》給予影片的評價是“將對往事的懷念慢慢滲透出來,這種細微的情感展現(xiàn)在電影的每一處小角落”。

　　抵達臺北后,《八月》劇組一直在拿獎。從“金馬影展亞洲電影觀察團推薦獎”到“費比西國際影評人獎”,再到揭曉之夜的兩個獎項。

　　“我想影片能打動觀眾和評審的東西,就是簡單但起碼很真誠。”張大磊說,《八月》拍攝時沒有人想過要定義風格,直覺鏡頭應該什么樣就是什么樣,“這樣的片子如果用很多快節(jié)奏切換和景別跳躍,反而不合適”。

　　去掉色彩的黑白影像,如同素描,略帶距離感地鋪陳出劇情。“就像我們的記憶一樣,虛實結(jié)合,充滿詩意和幻想。”張大磊說。

　　處于時代變革背景下,《八月》卻專注于孩子的成長與父子間的動人關(guān)系。“這個劇本從2008年寫到2012年,停停寫寫、幾經(jīng)沉淀。”張大磊說,到去年開拍前才定稿,與3年前成稿又有很大變化,“呈現(xiàn)家庭生活本來的模樣就挺好,觀眾會從每個人物的小片段感受到其中的美好、遺憾和期待”。

　　傳承與初心

　　來臺數(shù)日,張大磊多次公開表達“感謝臺灣導演前輩的啟蒙”。他說,在圣彼得堡學電影時第一次看到侯孝賢執(zhí)導的《風柜來的人》,才明白“電影可以講這些事,表達這些情感”。慢慢地,了解越多,體會越深。

　　“比如侯導慣用長鏡頭、遠景鏡頭,其實有當時情景下的具體原因。而這種自然的呈現(xiàn)方式也成就了電影獨特的文學氣質(zhì)。”張大磊說,究其根本,源自導演對生活和觀眾的尊重。

　　入行后,貼近生活、尊重觀眾成為這位年輕導演的創(chuàng)作原則,更是始終念念不忘的初心。

　　“我有一段時間是在拍婚慶,為新人寫劇本、拍微電影。”張大磊說,《八月》里的演員都是相識已久的朋友,不乏“曉雷母親”扮演者這樣的婚慶客戶,“大家聽說我這個寫了很多年的本子終于要拍了,出于感情都來幫忙”。

　　張大磊先用3個周末,自己扛著機器拍了一段10分鐘的劇情短片。有了這次合作基礎(chǔ),后面的拍攝過程順利得多。他形容《八月》劇組拍戲時“更像是生活經(jīng)驗的探討”。在劇本的框架和提示下,演員一遍遍地試,直到認為觀影時感覺自然、舒服為止。

　　全“素人”演出陣容成為《八月》的一個亮點。“使用非職業(yè)演員在臺灣新電影運動時期就有,并不新鮮。”張大磊說,“實際上,非職業(yè)演員一旦信任導演,表現(xiàn)會很驚人。”

　　“曉雷”扮演者、10歲的孔維一就是極好的例證。這個脖子上掛著雙截棍、總是用安靜又好奇的眼神打量世界的小男孩,得到金馬獎評審青睞,從激烈角逐中脫穎而出,榮獲最佳新演員獎。

　　“我和孔維一的交情是從陪他放風箏、教他玩雙截棍和紅白機開始的。”張大磊說,然后讓他試著過沒有手機和無線網(wǎng)絡的生活,還要每天睡午覺。很快,小男孩就“沉”進了懷舊模式。拍攝期間,他甚至會從角色人物的思維出發(fā),與大人們探討該怎么演。

　　就這樣,一群“素人”演員在一位“新人”導演的調(diào)度下,拍出了“完全沒有表演痕跡”的《八月》。“這部作品,讓我更明白以后的路要怎么走。”張大磊說。

　　堅持“奢侈的堅持”

　　入圍的6個獎項提名里,最佳劇情片可能是《八月》劇組最不抱希望的一個。當評審團主席許鞍華念出這個“壓軸大獎”的名單,驚訝與喜悅同時呈現(xiàn)在張大磊的臉上。領(lǐng)獎時,他說:“能堅持一件事特別奢侈,必須有人犧牲付出。”

　　這句話的背后,是《八月》拍攝過程中費用捉襟見肘,演員和主創(chuàng)零酬勞工作;是資金鏈幾度斷裂,最后由退休多年的剪輯師父親自掏腰包支持他把電影拍完。

　　“畢竟影片的敘事性很弱,光看劇本能了解到的內(nèi)容就更少,投資人想要掙錢,不看好這個劇本也屬正常。”張大磊說。

　　幸運的是,《八月》拍完后因為出色的品質(zhì)得到投資人關(guān)注,市場發(fā)行工作也有了專業(yè)人員接手進行。11月20日,《八月》在北京一家知名電影藝術(shù)中心舉辦“金馬入夢”試映活動,同時公布將成為愛奇藝影業(yè)出品的首部文藝片。

　　這兩年里,《山河故人》《心迷宮》等口碑文藝片都收獲了不俗的院線票房。去年金馬獎上獲得最佳新導演獎的大陸文藝片《路邊野餐》,更是在今年由主創(chuàng)團隊成立影視公司并完成額度近千萬的天使輪融資。

　　“文藝片的處境沒有大家想象得這么難,各種電影節(jié)上的亮相交流機會增多了。”回答這個問題時,張大磊認真地想了想,又說,“市場在變得越來越成熟,文藝片和商業(yè)片也不再那么涇渭分明”。

　　他說,《八月》結(jié)尾處,在異鄉(xiāng)當場工的“父親”結(jié)束工作身心疲憊,此時有朋友舉著攝像機讓他“跟家里說兩句”。“父親”思忖一會兒,對著鏡頭說了3個字——“還好吧”。

　　“我想說的也是這3個字。”張大磊說,作為導演其實不必想太多,堅持自己想要傳達的價值觀,拍出好作品是最重要的。(記者趙博　付敏)